ao3:KiwifruitYoghourt

Void Hunter.05

一开始,全无征兆。

雷恩加尔站在蜿蜒的溪水边,凑近水流,溪水甘甜清爽,洗去了灰尘和疲倦。朝阳是橘红色的,从东边的山峦后冉冉升起,朝幽暗的古河道喷吐着温暖的阳光,照耀着绿的树,红的土地和灰白色的河床,早晨的世界显得富丽堂皇。

正享受着清凉的水流的雷恩加尔,在这个稀松平常的早晨,不知是不是心有感应,毫无理由地回头了。

在一片深绿的斑茅草丛中,黑影一闪即逝。

血液在血管里燃烧,他躁动不安的转过身,握着他的传奇匕首。雷恩加尔没有想过,最终还是卡兹克先找到了自己!

他养好了伤,养足了实力,就动身来了。像是赴一场心照不宣的约。

雷恩加尔没有主动出击,他做好防御姿态,静静地等待着虚空怪物的第一次进攻,他感到那只早就没知觉了的受伤的眼睛,重又疼痛起来。

约在半秒过后,一只锋利的臂刃自虚无中向他当胸切来,雷恩加尔抬起匕首勉力接下了这一击,金属和那材质不明的东西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他抬起头,对视那双来自虚空的眼睛。

卡兹克体型没变,仍然比他小整整一轮,外表呈现着不详的深紫色。触角纤细,上颚强劲,鞘翅深紫,伸展开呈现扇状。刀刃砍在光滑的甲壳上几乎留不下任何痕迹,雷恩加尔细致地观察着他,同时紧张地思索着杀死他的方法。

卡兹克的攻击凌厉至极,躲避十分困难。每次攻击出奇的毒辣阴柔,雷恩加尔的左肩被臂刃撩中,肩下顿时一片剧痛,几乎抬不起手臂。又一下,刺在他的右腿,这一下更为狠辣,伤口血流如注。雷恩加尔此刻半边身体都被血浸透,外边看去十分可怖

他稍微退后,卡兹克也旋即消失了,在暗处等待着下一次机会。血越流越多,眼前都开始赤红了起来,但他的视野,却逐渐缓慢清晰了起来。他看到血滴缓缓下坠,云彩移动分毫,而身后的阴影正在肉眼可见的扩大。

雷恩加尔猛地转身,没去抵挡,只是稍微侧身,让臂刃划伤了他的腹部,而不是直接将他当胸穿透。而与此同时,他的一只利爪,已经闪电般袭上了对方的喉咙。卡兹克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叫,用力将臂刃塞进他侧腹的伤口里,仿佛要硬扛着喉咙上的力道将他开膛破腹。此时两人僵持在一起,淡淡的紫色血浆溅上了狮子已经被染红的毛发,原来他也并非刀枪不入、毫发无伤。

雷恩加尔占了上风,变得更加凶猛。他想尽快结束这场厮杀,不顾一切地扑到卡兹克的身上,将他仰面按在地上,獠牙伸向他的喉咙。此时他的匕首已经折断,衣甲早已破烂不堪。他们两败俱伤,都没有多余的力气隐匿或者追逐了。雷恩加尔抛弃了破损的刀刃,他们将用最本能的方式——爪和牙齿,来决出胜负。

牙齿触到坚硬紫色的外壳,并毫不留情地楔了进去。雷恩加尔尝到了一种仿佛金属和草木混合的怪异味道。与此同时,怪物强劲的上颚也在拼命合拢,撕咬着他的肩颈。

雷恩加尔没再进一步咬下去,而是压制住他,拔起那把断了的匕首,用断刃轻快利落地将他枭首。

 

卡兹克仰躺在被血液染成黑色的石头上,眼睛凝视着苍白的天空和冰冷的月亮,渐渐不动了。

雷恩加尔一低头,看到那双冰冷的昆虫的眼睛,仍然十分清澈,不像其他普通死去的动物一样浑浊,但是其中的光芒已经消失了。

卡兹克的嘴里没有声音,心脏不再跳动,雷恩加尔的掌心沾满他黏腻的紫色血液。他突然想要知道,他临死前感到的,究竟是血液流干的痛苦、即将告别世界的叹息,还是未能杀死自己的遗恨呢?这遗恨随着生命的逐渐冷却而凝固在他的眼睛里了。

卡兹克死了。

这事实是如此的理所应当,他实现了自己的夙愿,证实了他雷恩加尔的确是无可匹敌的猎人,他付出了一只眼睛,和数年的追逐,在天空的见证下完成了自己的终极猎杀。

可是他没有高兴,也没有悲痛。

他站在卡兹克的尸体前,突然感到了一种和死者的神秘交流,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伸出来,凑近他伤痕累累血迹斑驳的胸膛,轻轻巧巧却不可抗拒地取走了一些东西。

夜风吹过他的身体,血液在干涸,骨骼和肌肉集体发出了哀鸣。雷恩加尔哆嗦了一下,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寒冷。

他终于打败了卡兹克。他折断了他的前臂和翅膀,将那两片流光溢彩的东西拆下来仔细查看。卡兹克的头颅被他整齐地切下来,放进了自己一只透明的玻璃罐子里。没将它放进收藏室,而是放在了自己的床头,每当醒来,他都能看见那双无法闭合的奇异的眼睛,仿佛在无声地瞪视着自己。

他究竟死了吗?

大约是死了。他身体的其他部分都被整齐地切割下来,被他用防腐的药剂浸泡过,完好地保存了下来。虽然雷恩加尔觉得,即使他什么都不做,那些玩意也会好端端地在那,一千年也不会腐坏。

 

在这个冬天过后,雷恩加尔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受的重伤逐渐痊愈,卡兹克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的撕伤和咬痕,锋利的前臂切进他的肌肉骨骼,造成的伤口永远都不可能复原。他受伤的右腿无法着力,走起路来总是蹒跚,肩膀被刺穿的地方难以活动,使得他再也无法有力挥舞手臂。他仍然是让人胆寒的捕食者,但那晚过后,有些东西就永远地离开了他。就仿佛毒蛇咬了猎物无比毒辣的一口,然而自己的毒牙也伴随着猎物失去了。

刚开始雷恩加尔觉得恐慌,他在漆黑的午夜里捧起瓶子,质问卡兹克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卡兹克不回答,他只有一颗无法动弹的头颅。

但久而久之,他也逐渐习惯了。他懒于再去追逐弱小的生物。的确,除了卡兹克,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与之一战?

雷恩加尔沉静下来,他走在林中,不会再感到蓬勃旋律在血液中鼓动,不会再有撕开猎物享用鲜血的冲动。他成了一名和蔼而沉默的野兽,如同这里千千万万的其他野兽一样。他仍然会为了食物吃掉他们,只是因为别的动物死了,他有了食物,可以活下去。

有很多小动物栖息在他附近,每当他用餐完毕,都留下来享用剩下的残余。雷恩加尔懒得驱赶他们。

按理来说瓦斯塔亚人的盛年并没有如此短暂,但经历过这个漫长而严酷的寒冬后,他以惊人的速度老去了。

他的动作迟钝,眼神模糊,力量渐弱,所需的食物也越来越少。他长久地在阳光普照的草地上午睡,从早上开始,一直到太阳落山。

清晨的阳光那样亮,晚上的星空又是那样黑。明暗交替,时光静默无言。

从那以后,雷恩加尔就不愿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里,他这辈子是伴着星星度过黑夜的。如果醒来看见的是屋顶而不是星星,他怕自己的眼睛会瞎。

极其偶尔的时候,他也会想起过去的事情。想他开始这场耗费一生的追逐之前,族人期望他能够重振衰微的部落,可是这个部落从来未曾接纳过他,而那些人类的市镇和马尔孔,都在他的记忆中逐渐褪色,逐渐消失。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追逐卡兹克,直到死亡。

死亡……

他又拿起了装着卡兹克头颅的瓶子,那双眼睛仍然睁着,看起来空洞无比。他不爱死亡,他只爱纯粹的猎杀美感。

卡兹克仍然不动。

那你最好永远也别动吧,雷恩加尔说。他拔出了塞子,把自己此生最大的战利品扔出了窗外。瓶子磕在岩石上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雷恩加尔把窗户一关,入睡了。

当晚他梦见了自己年幼的事,他伏在狍皮褥子上,背靠着母亲,梦里的帐篷温暖如春。

 

雷恩加尔的年轻岁月艰难又自在,他年轻时候被父亲抛弃,和母亲两人住在部落外的河水边,他因此学会了候在奔流的小溪边捕捉小鱼。溪水很浅,鱼儿也细小得不足以填饱肚子,可是静待在水边时,期待收获的心情让他愉悦。

这种感觉陌生而遥远,仿佛很久都没再经历过。他穿过层层落叶铺垫的林间,越过和缓的山丘和翠绿灌木,来到了溪边。

小溪淙淙地流,这么多年过去,它仍然是窄窄的一小弯,仿佛一根绕着山林的银色细丝带。他一只脚踏入了溪水中,水流刷过趾间,清凉又舒适,而后他整个浸在了溪水里,透过溪水看那淡蓝的苍穹。

这天他没抓到什么鱼,它们不知为何那么敏捷机灵,轻轻地就从指尖溜走了。

他难得的感到一点快乐。只是路途遥远,他不知道自己天黑前还能不能回得去。

他翻过丘陵,穿越树林,在铺满腐叶的柔软草地上奔跑。

太阳西沉了,群星浮现了,可是他还有一半的路。月光柔柔的流淌,像是一汪天上的清泉。

终于他走不动了,一歪身倒进了一丛香气浓烈的花丛里。

他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困倦。天上的乌鸦和秃鹫盘旋着,狐狸躲在树后,鸟儿站在树梢,昆虫爬出泥土,他们静静地看。

雷恩加尔第一次感到伤痛和衰老开始被剥离了他的身体,在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年轻的岁月,孤身站在岔路边上,向着未知的路途踏出了第一步。

他如愿拥有了最高贵的猎手的一生,这就足够。至于那山峦和丛林之外的风景,便在梦里重回罢。

秃鹫和乌鸦观望着,没有一拥而上。年迈的狮子俯卧在花丛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但不久之后,秃鹫和乌鸦就会俯冲下来,吃掉他死去的躯体。它们走后,狐狸和鬣狗会吃掉剩下的肉。狐狸和鬣狗也离开后,鸟儿和昆虫会啄食净骨头上的肉渣,在原地留下一副白森森的骨架。最后,骨头和皮毛风化,他就会彻底融进土壤,滋养着这里的花花草草。

这是瓦斯塔亚式的死亡。

居住在丛林中的瓦斯塔亚人信奉着这样一种说法,肉身虽然死去了,却也变成了一个新的国度。而死去动物的灵魂升到天上,从此无处不在。

雷恩加尔对此很满意,他不再抗拒地合上眼,看到年轻而孤单的自己,步履迷茫却带着无所顾忌的轻快,走进了莺飞草长的无限春光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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