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o3:KiwifruitYoghourt

【刀劫】续断

地形宛如展翅蝙蝠的特尔佳斯,原来是诺克萨斯黩武君主所觊觎的美妙走廊。由于近日秋雨连绵,湿润土壤和腐烂叶片踏上去绵软无比,山路难行,不过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事。

站在一处低矮山峰上,劫凝目望去,只见艾欧尼亚联合军阵法严整,首位参合,旌旗高张,有条不紊地合围起来。之间大旗之下,众兵执盾,护着中间一位统军使。这是个年迈瘦削的老人,穿了一套全副重甲,更有几位法师为其支撑起法术护盾。劫过去曾跟这位长老打过几次照面——帕格长老来自艾欧尼亚的名门望族,身居高位几十年,坐上这个位置并不奇怪。但显然别人的想法并非如此,长老座下的几位来自其他家族的副使面色堪称十分精彩。劫收回视线,他觉得索然无味了。

包围圈其间的诺克萨斯军队不足两千,挣扎盘旋,正作困兽之斗。看起来艾欧尼亚稳占上风,只需合力一击,便可将困兽围剿殆尽。然而事实却不尽然,艾欧尼亚军队变阵呆滞缓慢,多次有机会击溃敌军,却总是棋差一著。劫在心里叹了口气,艾欧尼亚长老会和各大教派,剿敌大任当前,仍顾及着要自家面子、压别人一头不可,断是不能倾力合作的。

不过战局已定,他也不再操心些细枝末节。

入夜之后,双方暂时收兵,但没人敢掉以轻心,虽然熄了火光,但将士皆全副武装、目光炯炯,伺机等待着一场突袭。守夜的士兵只有十六七岁,一张娃娃脸沾着血迹和泥土,拄着一柄钢枪,站的很直,目视前方,手臂军服上绣着一只诺克萨斯铁斧和战锤国徽,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劫很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便径直走过去,年轻士兵毫无察觉。

劫一路走过无数肮脏破旧的营帐,血迹和腐烂的气息挥之不去。重伤的士兵仰着头,凝视着漆黑的夜空和晚星,眼中空无一物。他所经过的大部分人两眼漠然而茫然,把自己的伤肢架得横断整条巷子。少数是扎堆的,在虚无中振作起一种全无方向的努力。他清楚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但嗅着血迹和泥泞的气息,劫的心中既无喜悦也无怜悯。

他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找什么。

劫近来会时常忘记一些关键的记忆,仿佛一些部分正在从他身上缓慢地剥离出去——留下的空白断层时不时跳出来,造成无法预料的茫然和困扰。靴子踩在一滩血水和泥水的混合物中,他正思虑着,两个人影从他身边步履匆匆的经过。其中一个有着颇为曼妙的身姿,一缕红色发梢从兜帽缝隙中散落出来,是整个铁灰雨幕布景下的唯一一点色彩。劫注意的却是另一个披着厚重的斗篷的身影,他朴素的装束几乎要与整个背景融为一体,可是劫就是看到了他。头脑里一胀一胀地疼起来,仿佛有什么就要破土而出。

那背影拐过一处防御工事,很快消失了。劫突然打了个寒颤,他抬头,沉重的冷雨正从银灰天穹上直落下来。

 

诺克萨斯残军原来也并非劫所见的那样凄惨,起码指挥部里相对洁净干燥,隔绝了外面的尘土和雨水。女人挥一挥手就遣散了会议室里的其他人。

“杰里科丶斯维因失败了,”她的声音低低的,疲倦而沙哑:“海岸防线全部溃散。我们得立刻走。”

她的同僚没有回答。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整个人与阴影融为一体。

“我去接应父亲,你带一个小队的人突围。”她疲倦第下了命令,会议室里空空荡荡,影子仍然沉默。她没等待任何回应,提高声音喊道:“纳卡!”

副官探进头来。他有一副平淡的面孔和矮小身材,毫不起眼,却是家族颇为倚重的心腹之一,他低头行礼:“将军。”

“挑二十个人,我要去纳沃利。”

副官严肃地点了头,然后伸出戴着手套的手,以一种十分怪异的手法,将一捆软绳绕上了女人的手腕。她大惊失色,但那些东西牢牢地钳制了她的双手,甚至阻碍了魔法的流动。

她动弹不得了。她还来不及暴怒地使劲挣扎,只见眼前暗下来,是一直未曾说话的影子到了眼前。兜帽遮盖了他的面容,只露出线条坚毅的下巴和薄唇,吐出的字眼在她的耳中模糊起来:“多有得罪了,大小姐。”

这声音一出口,劫感到一阵眩晕。碎片终于找到了它嵌合的位置,一切骤然清晰起来。

随着天空中一道惊雷滚过,光亮照亮了他帽檐下的脸。这男人的面容一如往昔,眼角眉梢都透着冷淡,无情的薄嘴唇微微抿着,但以劫对他的了解,他此刻大约是心情不错的。

泰隆细致地吩咐了纳卡如何带卡特琳娜到安全的驻地,副官走后,他就站在冷清的会议室窗前,看雨滴在窗子上涂抹出一片模糊。

雨还在黏腻地下着,副官临走前的话仍然回荡在劫的脑中:“我们的人撑不过今晚,卡特琳娜会是日后的家主,克卡奥家还需要您。”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劫也有点好奇他究竟会一走了之还是在会去找他的将军、他的主人?

现在他信奉和恪守的那些都已经碎散了,他会不会试图用他并不存在的能力和个人魅力让人们重建信仰?

他当然不会,劫想。即使再如何亲密无间过,他们也自始至终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无论是窃取禁忌之盒,还是叛出教派,劫始终有着坚定的信念,必要的时候他愿意为正当的理由而死。至于泰隆,劫始终明白他不愿意为任何事情而死。他自认没有任何办法去留住这个男人。豺狼露出真面目的那天,劫满怀厌恶地让他滚,于是之后的许多年他们便再没见过。他们两个之间,再见和道歉都没任何意义,就好像天有阴晴、人有生死,这场意外相遇的结局只能无疾而终。

此刻也很好,泰隆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这张脸清瘦而疲倦,下巴和额角都有隐约的伤痕。平静的表情让他显得年轻,但劫清楚他早就不年轻了,一身陈旧伤疤和肮脏血债,即使没在战乱中死去,他此后又能去哪呢?

这几乎让他对他生出了一点怜悯,但劫一想到他多半会混迹在那些地下酒吧和妓院,靠杀人为生,胡乱又潇洒地挥霍掉下半生,仅存的一点怜悯也随之消失了。他悻悻地收回了视线,投向窗外,他要看看他什么时候才会夹着尾巴逃跑。

夜空晦暗,雨声磅礴。厮杀和叫喊声淹没在其中,会议室外的脚步纷乱不堪,物体碰撞声和口令都稀释在这场秋末的暴雨里。泰隆靠在窗边,又躲进了墙壁的阴影里。

雨势稍小,瓦妲家族的烈焰红心旗帜已经插上了山头。混合编制的艾欧尼亚部队正一点一点攀上山峰。泰隆还在阴影里不动,也没人来打搅他。劫不由得皱眉,他是要在这里做俘虏吗?

这里仿佛与世隔绝了一样,只能听得见沙沙的雨声。

秋雨接近尾声,山上漆黑的身体正与深绿的军衣分开。劫看着他熟悉的艾欧尼亚民兵,热血和愤怒冲破他们的脑门,绵羊在几分钟内撕碎了豺狼。杀人者原来如此虚弱。这时终于有人推开了房门,副官的脸上和身上溅满污泥和血迹,抬起的一张脸仍然平淡无奇:“特使大人,卡特琳娜已经安全了,我们该走了。”

泰隆从阴影里站起身,脸上是一丝冷淡的、不合时宜的笑意,但他很快收敛了表情,指尖有一抹寒光闪动——他把什么东西放进了斗篷里。纳卡问道:“那是什么?”

“一位故人的东西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说。

副官没再多话。劫的呼吸顿了一下,那是两人见面之初他亲自交给泰隆的一枚手里剑,作为他来影流找他的信物。

刺客弯下腰,在地上搜索了一下,拾起一把雪亮长剑扔给纳卡:“再坚持半个时辰,我跟你一起。”

“战况紧急,您……”

“别急,”泰隆低声道:“我比你更不想死。破晓时会有一辆皮尔特沃夫的货轮离开港口,你完全赶得上。”

“那您……”

“我不会跟她一起回诺克萨斯,欠他的我已经还完了,”泰隆说:“至于以后……谁知道呢。”“也许会去见一位故人吧。”

雨声已经完全停了,劫觉得头痛欲裂。两个人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房间里空空荡荡。他透过窗子,看见穿着深绿军服的民兵正在拖动战壕里死去的诺克萨斯士兵。

他的心在胸腔里挣动了一下,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地下酒吧浓郁的暖色灯光下,端着酒的男人抛来一个挑逗的眼神,越过人群向他举杯。他一直记得那双轮廓深邃的深红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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