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凯隐也说不清自己的来历。他是在诺克萨斯军队从艾欧尼亚南部三省撤退和遣返期间被人发现的，当时还不到十岁。

孩童的记忆往往模糊而破碎，他似乎是从一个幽暗密闭的环境来到这里，清凉的海风充溢着海水的味道，海岸边高大的银灰色建筑仿佛伫立的士兵——他所住的房子却是由上好的木材建造，那些木质纹理常常让他着迷。有时会有年轻女人抱着他，站在窗边遥望海岸，轻轻哼唱着悠远的异国调子。这片区域外修建着的钢铁围栏外，有时会出现衣衫褴褛的孩童，他们隔着铁丝遥遥地望进来，漠然的眼神让人非常困惑。

后来境遇逐渐发生了变化，他住的地方和身边的人频繁更换，街道两旁的商铺和民居常常房门紧闭。他所不理解的是，在这扇薄薄的铁门背后，艾欧尼亚正面战场的形式已经发生了变化，驻扎在南部三省的诺克萨斯军队正乘着军舰陆续离开了这片他们曾梦想过的土地，而诺克萨斯所划出的殖民地区则陷入一团混乱，那些本地取材精雕细刻的居所里大多已经空空荡荡。

最终身边再看不见任何一个熟悉的人，他才隐约发觉状况不妙。有人持着刀枪和棍棒打碎了房门的彩绘玻璃，搬走了屋子里仅剩的一点东西，甚至连沉重的雕花木门也被拆下带走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冷风从破碎的玻璃窗和门那里灌进来，他缩了缩身子，只感觉到很冷。

很快艾欧尼亚政府派来的军队终止了这里的混乱局面。他跟其他的一些孩子被带离了从小生活的地方，暂时安置在军营附近的仓库里。这里环境恶劣，肮脏又拥挤，时常会有人询问并约束他们。

艾欧尼亚高层并没想在这些落难的幼儿和妇女身上追寻价值——当然这也不可能，诺克萨斯政府热衷于撤回军队和重要物资，很快发表声明不再保护殖民。这种典型的诺克萨斯式做法丝毫没让艾欧尼亚人感到任何意外，于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凯隐和其他孩子被分别安排进了周围几处城市和村镇的寄宿学校。

战后的艾欧尼亚经济萧条，边远地区的生活尤其艰辛。他在这里逐渐学会了艾欧尼亚语，却也没有人再来问他什么了。在校学习以外的时间，他和其他孩子还要参与劳务，私人时间宝贵无比。他在历史课上了解到了诺克萨斯残酷野蛮的侵略行为，但这些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多深刻的印象——那些距离他太过遥远和虚幻了，他唯一的一点相关记忆，就是诺克萨斯军舰撤离时在海面上留下的黑魆魆的狭长阴影。

但其他人不这么认为，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亲眼目睹了艾欧尼亚战争，嗜血杀戮的诺克萨斯士兵和战争机器是隐藏在他们最深梦魇中的、最令人恐惧的所在。

直到他逐渐长大成人，从学校顺利毕业并拿到艾欧尼亚的合法身份后，也发自内心的承认，自己目前为止的生活，尽管时常伴随着寂寥和怀疑，也已经是他所能得到的非常不错的结果了。

十年左右的时间，让这片古老的土地缓慢复苏了。等到凯隐来到首都普雷希典读大学的时候，这里已经呈现出现代都市的繁荣景象。只不过艾欧尼亚人重视传统，尽管能量和电力的利用已经相当完善，节日里仍然常见精美的手制装饰。

他在少年时曾经非常努力地想要融入这片土地和生活在此的人们，此时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早就与自己和解，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二十年间，他没受到任何政治或是其他明面上的迫害，顺利地长大成人了。接下来，只要努力淡化一下自己特殊出身带来的副作用，在城市中安定下来，他就可以在这里完成一个略显寂寞的普通人的一生。

如果没有遇到劫的话。

如果他没有在那个光线很足的下午走进劫的办公室参加面试，也许会有完全不同的一生吧。